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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宿海

來源:青海日報(bào) 作者:張中海 2023年06月28日 閱讀量:

星宿海 陳躍生 攝

  從泉眼到溪流再到河流,生命才有了表達(dá)。但在最初的源頭,找到一條像樣的溪流,真還不是一件容易事。好不容易尋著它的蛛絲馬跡,以為循著它就可以找到下面更大一點(diǎn)的溪水或者往上更小的分支,但它卻往往跟你捉迷藏似的,消隱在草甸上的礫石或草叢里。

  終于找到一條。緣瑪曲曲果日向北約一公里,原先如月輪的泉眼已發(fā)育成眾多大小不一的小湖泊,再繼續(xù)下行20公里,多條溪流匯成河,寬度已由原來的七八米增至10 米,水也從沒過腳踝至沒過膝蓋。接著再前行18公里后從孔雀峽沖出,至此,約古宗列曲從兩眼泉始,它的行程已達(dá)49.5公里。以下的流水藏語稱為“瑪曲”,意為孔雀河,也就是漢語所稱的黃河,以上則稱“瑪曲曲果”。“曲果”,藏語是小河源頭的意思。河出峽谷進(jìn)入“瑪涌”,意為孔雀灘,因狀如孔雀開屏而得名。其間河水變寬至21米,因?yàn)橛旨{右岸支流加核曲。再東約20公里后,便進(jìn)入星宿海。這是一片長約二十公里、寬五六公里的水泊群集的沼澤草甸區(qū)。藏語稱“錯岔”,即花海子,漢語稱“星宿?!薄慨?dāng)黑夜逝去,白日降臨,滿天繁星都在這宿藏!

  湖泊星羅棋布,紅、黃、綠、藍(lán)、紫的野花也如繁星點(diǎn)點(diǎn)。其間,長勢最好、花冠呈淡紫色的一種花名叫“天山報(bào)春”,顧名思義,當(dāng)大地還在沉睡,霜雪未盡,它已在高原沼澤邊報(bào)告春天到來的消息了。

  金蓮花又名“旱荷”,比天山報(bào)春高出一截,葉圓,花近似喇叭,有黃橙紅各色,而同種同屬的銀蓮則更具仙氣,色白,花蕊黃。另一種碎葉、花黃的黃花棘豆,則被牧民稱為“馬絆腸”——無疑是毒草,對牲畜危害大。

  海韭菜卻是各種牲口的好飼料。這種和內(nèi)陸普通韭菜差不多的沼澤野草,天生就喜潮濕環(huán)境,以種子和根系生發(fā)兩種方式繁衍,與苔草、華扁穗草、矮蒿草、水蒿草、花葶驢蹄草等植物組成群落。藏族牧民對海韭菜和與此同屬的水麥冬評價(jià)甚高,統(tǒng)稱這兩種草為“活魯”草。趕著羊群去草多的地方放牧,稱“趕活魯”。

  如此高寒沼澤草甸一般分布在海拔4000米~4700 米的地帶。多處于土壤潮濕、通透性差的湖濱、山間盆地、高山分水嶺的鞍部和高山冰雪帶下緣。這些地段氣候嚴(yán)寒、地形平緩,因而形成不透水的永凍層。這樣,無論大氣降水還是冰雪融水,都不易下滲而積聚于地表,使地面形成終年積水的沮洳地。抬眼望去,盆地內(nèi)到處都是一汪汪的清泉,有如晴夜點(diǎn)點(diǎn)星辰,間或一條小溪與清泉相接,則形成綺麗的彩練。在夏日鮮花映襯下,恰似孔雀展屏于繡毯之上。

  星宿海見諸文字,最早始于元代《河源志》:“河源在吐蕃朵甘思西鄙,有泉百余泓,或泉或潦,水沮洳散渙,方可七八十里,且泥淖溺,不勝人跡,逼觀弗克。旁履高山下視,燦若列星,以故名火敦惱兒?!薄盎鸲貝纼骸奔葱撬藓?。

  星宿海寂寥無人。瑪多羅延德先生所述“紅狐貍站在遠(yuǎn)處與人瞪眼,野驢與吉普車賽跑”的場景,對任何一個(gè)到過河源的人來說,都不陌生。而早在1952 年黃河考察隊(duì)工程師董在華的考察報(bào)告中,對星宿海的描述則是:“在土崗旁以及沮洳地上,都是大小不一的海子,扁的,圓的,方的,長的,隔不遠(yuǎn)就有一個(gè)。海子里的水并不深,約三五厘米,青青的草鋪在海子的外圍……在傍晚太陽將落的時(shí)候,陽光從小海子里反射出來,真是和星宿頗有仿佛的樣子。黃河就從這里彎曲通過……”

  是的,星星藏宿的海。從瑪曲曲果日下的兩眼月輪一樣的泉,到星宿海數(shù)不清的泉,到沮洳地里隨處都可以看見的馬蹄坑,再到僅可沒膝、甚至看不清流淌的、沒有一朵浪花的水流,我還是忍不住發(fā)問——

  這就是我母親河的源頭?

  這就是“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(fù)回”的那一條大河?

  這就是那動輒把一間房子大小的煤塊揭起,把三層樓高的冰塊豎起,生生砸向兩岸大堤,在凌汛“武開河”時(shí),山一樣聚起的冰壩,生生把河岸推后兩米的大河?

  那一夜之間讓千萬人流離失所,或人為魚鱉,或魚鱉在樹梢嬉耍,舟船在林梢盤桓,千秋功罪讓人難以評說的大河?

  這就是那一個(gè)擺尾西到太行,又一個(gè)擺尾南掃徐淮,把故道像蛇蛻一樣扔在舊地,把入??谝粫赫{(diào)換冀津,一會兒又調(diào)換黃海,一會兒再調(diào)換齊魯,幾千年來野性不改的大河?

  這就是那三年兩決口,有史以來26次改道,5次大改道,2600多次大決口的大河?

  這就是那一年搬運(yùn)16億噸泥沙,把整個(gè)華北古洋推出500公里開外,把退海后的不毛之地淤淀成一望無垠的平原,讓都市在它腳下崛起,讓萬家燈火在它懷中點(diǎn)亮,讓世世代代中華兒女據(jù)此生生不已的大河?

  這就是那讓人一方面五體投地、感恩戴德稱她為母親,一方面又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視之為頭上利劍、心腹之患的大河?

  ……

  生生把河岸推后兩米!怎樣蠻橫的一條大河?。渴堑?。就是這條大河。

  是的。這就是它的源頭。

  請讓我們再把目光投向約古宗列盆地那兩眼泉一樣的馬蹄坑。

  各色山花綠草掩映下,水汪無辜天真,波瀾不驚。但隨著水勢漸涌和地勢的略傾,應(yīng)該還有時(shí)光的流逝,水汪下沿即出現(xiàn)淙淙“跌水”——若放大一萬倍十萬倍,那它的學(xué)名就叫瀑布。小瀑布跌入下方的坑里,慢慢地,上一個(gè)馬蹄坑即和下一個(gè)馬蹄坑貫通。這時(shí),一條小河雖小,卻這樣誕生了。而盆地里數(shù)不清的原始小溪,對自己的威力深信不疑,堅(jiān)韌不拔地侵蝕著地表,下切著巖石,從四面八方向低洼流注,最終匯成一股繼續(xù)下切的力量。這就是河流溯源沖刷的初始狀態(tài)。不要小覷這小小童稚襁褓搖籃中那無聲的挪擁、踢扭,時(shí)間和水的韌性,會讓它以自然的力量見水就匯,見路就奪,沒有路也沖決出一條路,而最終形成我們面前這條泱泱大河!

  恰如一個(gè)歷史巨人,誰能取笑他在母腹中的孕育于無和剛出生時(shí)懵懂啼哭騰挪的纖弱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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